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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由的姿態(tài)——元明畫從龔開談起(之五)

李冬君2024-12-16 13:59

李冬君/文 春風遠矣,自渡彼岸,龔開像米芾一樣,在繪畫史上“草木自馨”,無門無派無來歷,獨創(chuàng)“寫骨”一派,始創(chuàng)“遺士畫派”。那有著“絕對真理表情”的“馬肋骨”,以及天真幽默的“鬼骨”,與畫家在《瘦馬圖》上的落款——“淮陰龔開水木孤清書”互證,宣喻遺士特立獨行的藝格風骨。

“水木孤清”無師承

“水木孤清”出自初唐詩人陳子昂,詩人“林居病時久”,難免落寞,可落寞一旦落在水邊的樹上,便情調陡轉,瞬然“水木澹孤清”了?!板!?,意味恬靜安然,詩人“閑臥觀物化”,嘆悟萬物方生方死皆“無?!?。

但無常又怎樣呢?樹更加“深固難徙”“獨立不遷”,春天發(fā)綠芽,秋天萬葉如火,冬季來臨時,它沉默地燃燒,直至耗盡生命的汁液。它以四季為背景,踐行了生命在時間藝術中的榮枯之美。

這是詩與四季的傾談,倘若沒有四季變換留于詩人的時空把柄,孤獨就會陷于自我的幽穴,與自我赤手肉搏。倘若沒有四季之光叨陪的傾訴之慰藉,也許會生成另外一種不斷自戕的詩格之風景。所幸,中國詩人總有大自然陪伴左右,還常備四季“起興”的詩囊,順手拈來,皆為安頓心靈的精神山野。

了解一位畫家,還要看他在畫面上是否留下靈魂的細節(jié)?!妒蓠R圖》落款“淮陰龔開”,已經表明本圖所屬,但畫家并不滿意,似乎他更在意有關個人的精神姿態(tài)的顯現,于是,又后綴了“水木孤清”四個字。這帶有詩性意象的方塊字,釋放的審美顫音,恍若可以令人傾聽晨曦抑或黃昏時分傳來的孤獨嘆息,并將我們引入一條探知或叩問作者靈魂傾向的岸邊細道。

徜徉在這條靈魂細道上,幾乎可以觸摸畫家篤定于孤獨的喜感。他和他的瘦馬就像隱于姑蘇水邊的一棵樹,有士人人格遺產的豐厚養(yǎng)料的滋養(yǎng),更有來自陳子昂的自由意志的靈感加持,從落款可知,他已悄然認定了他的精神導師。

“水木孤清”,既是龔開自我意志的宣言,也是他人生哲學的表白,更是他特立獨行的人格符號。從他以后,文人畫家們通常都會以落款宣喻自己的情緒傾向、興趣或追索。

陳子昂在盛唐詩意盎然之際,愴然掉頭,重新起興了“漢魏風骨”;而龔開則在宋畫末路之際,重啟了晉宋“寧做我”的寫意風華,他寫意寫到骨縫里,以藝術的意志,鉆真理的牛角尖。

龔開與陳子昂相距600年,但他們面對的山河依舊,士人情懷依舊被“依舊的山河”牢牢綁定,甚至世代綿延不移,而“水木孤清”似乎注定了古往今來士人命運的歸宿。

“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”,這一有著交響聲效般的千古悲愴,獨獨適合夕陽西下的瘦馬和牽著瘦馬的他。很難再找到比他更孤獨的藝術家了,那種“前無古人,后無來者”的孤獨,與陳子昂并肩。除了士人人格,他別無師承,“水木孤清”是他自選的人格師承。

藝術的自由調性,原本就排斥師承的拘囿。《圖繪寶鑒》說他“鞍馬人物”師曹霸,描法甚粗,從他的白描寫意人物看,的確筆墨短拙而粗鈍,這恰恰是他獨異于時代的繪畫語言。

他的世界已破碎不堪,他還怎忍用光昌流麗的線條表現華美的衣冠人物?粗重、頓感或斷裂的線條,更宜于表達人性面對命運時的惶恐,更宜于敲打并質問命運:請不要縱容歷史在國家時態(tài)下以馴化人性為樂。

《瘦馬圖》,也許與曹霸共戚,但他比曹霸更徹底,竟一個抽身,逃出皇家馬廄,牽著他的瘦馬,竟堂而皇之亮相,給出了令人驚異的骨感叛逆和執(zhí)著,一掃自韓干以后的“肥臀御馬”風。原來,他與他們所執(zhí)著的藝術根系不同,出身也不同。

在講究出身門第或師承淵源的中國主流畫壇上,龔開幾乎沒有席位,這不是他出了問題,而是評價體系出了問題,是繪畫史被羈縻于王朝史觀下的等級排列組合出了問題。

據說,曹霸流落成都,在困厄之際被杜甫找到。詩圣為他寫了兩首長詩,其中《丹青引贈曹將軍霸》不吝筆墨詩情,盛贊曹霸畫馬有先祖魏武公曹操之文采風流及其世家底蘊。

詩太長,摘幾句,“先帝御馬玉花驄,畫工如山貌不同”,“斯須九重真龍出,一洗萬古凡馬空”。唐玄宗坐騎“玉花驄”,玉顏如何?曹霸一出手,便似“真龍”出列,藐空萬古皆凡馬。

曹霸如何表現“玉花驄”?杜甫的詩贊,有點兒“凌空蹈虛”,但意象吞吐古今,不可名狀的駿馬英姿,隱約“如山”。不過,當杜甫批評韓干時,反到句句落在實處。如,“弟子韓干早入室,亦能畫馬窮殊相。干惟畫肉不畫骨,忍使驊騮氣凋喪”。

“畫肉不畫骨”,是杜甫遞給我們賞馬的一把金鑰匙。

在一贊一嘆的詩性啟示中,我們似乎可以領悟一二曹霸的鞍馬個性。比如,畫面充溢著有骨有肉的矯健氣韻等。而韓干之馬,則出自皇家馬廄,是富貴寵物馬,豐膘肥臀,有肉氣卻欠骨力,典型如《照夜白》,但深得玄宗熱愛,因為“皇廄之馬”可與他治下的“天寶盛世”輝映,豐膘肥臀的宮廷趣味,一時風靡。

蘇軾有一首詩,題“次韻子由書李伯時藏韓干馬”,不知他在公務繁牘中突然發(fā)現了哪一副李公麟所藏的“韓干馬”,總之,他眼前一亮,豪放奢華的詩句便在畫面上流淌,“天馬西來從西極,勢與落日爭分馳。龍膺豹股頭八尺,奮迅不受人間羈。元狩虎脊聊可友,開元玉花何足奇?!睗h武帝胯下的那匹生就一副“虎脊”的天馬,尚可為友,算聊勝于無吧,那個以肥為美的“玉花驄”有什么稀奇的呢?不過是盛唐豐胰時代的一個裝點罷了。

唐肥宋瘦,宋人尤推崇杜甫的“瘦硬”之格,所以蘇東坡接著批評韓干,“干惟畫肉不畫骨,而況失實空留皮”。不過,“君不見韓生自言無所學,廄馬萬匹皆吾師”,韓干的確在皇家馬廄里寫生畫馬,并獨創(chuàng)了有唐一代豐胰肥臀的馬范,如果從“寫生”的角度猜想,豐胰肥臀恐怕也是唐朝馬圈里的實時景象。

杜甫的“金鑰匙”不僅開啟了蘇東坡,且代有傳誦,影響至龔開。古往今來,能夠將杜甫那一番“瘦硬”的審美情緒表現出來的,恐怕也唯有龔開的《瘦馬圖》,以否定完美的審美陶醉,呈現了一個現實境遇的骨感清醒。

據《四庫全書·趙氏鐵網珊瑚》著錄,龔開與方回酬詩中皆引用過杜甫詩贊曹霸之典。

如方回題“龔翠巖玉豹圖”中,就有詩句,“卻得少陵詩一首,名撐宇宙相悠長。龔侯不干萬乘主,但欲追尋窮杜甫。老筆一洗韓干肉……”。

龔開回謝以詩,我有一匹堪比雄豹之威的馬啊,可“我持此馬將安歸,投之君侯如獻璧”,我那“十五肋中包腎腸”的馬骨抱負,便來自“曹將軍杜工部,各有一心存萬古”,“君侯君侯知不知”?

只有活在歷史年輪里的人間清醒,才會有萬古一心的抱負,可有誰知呢?

龔開知杜甫,知曹霸,方回知龔開嗎?

讀詩,雖心知“俱往矣”,卻仍決然跋涉于時間毀滅的煙塵中去探尋依然保鮮的精神偶遇。讀史,能讀到知人論世的境界,還屬置身事外的客官,而若秉燭難寐,那將是一場超越時空的心靈接力。

從曹霸、杜甫、蘇東坡到龔開,我們都在尋找骨氣錚錚的駿馬。杜甫說曹霸的馬“畫工如山貌不同”,龔開說自己筆下的瘦馬“夕陽沙岸影如山”,他們三人皆有一種“如山”般的定力,在逆流中做一枚歷史的釘子。

從“曳尾于涂”到“立則沮洳”

想象一下龔開隱逸后的生活場景。

作畫要有光,當晨曦或暮色穿透“蓬蓽”給予畫家以微弱之亮時,一只蘸滿靈感汁液的筆鋒正努力使昏暗生輝。

一位遺士畫家擁有怎樣的藝術精神?若不知“寧生而曳尾于涂”的寓言,又怎能想像遺士的“沮洳”之地,竟蓬勃著莊子的自由精神?原來,在“曳尾于涂”與“立則沮洳”之間,澎湃的自由基因竟然一以貫之。

當我們秉燭蓬蓽才發(fā)現,“立則沮洳”自帶“曳尾于涂”的精神剪影,竟然可以偶成審視自由踐履者的一副對子,兩位孤勇者攜手千年,探底了中國藝術的精神。

翻看徐復觀《中國藝術精神》一書,我們不約而同都想到了,去探囊莊子審美思想的錦袋,在他洞若觀火的萃語里,尋覓中國藝術精神的底色,并領受了各自的獲啟。

徐復觀提煉了一個“游”字,作為莊子自由精神的象征,一個有關自由的審美意象,它來自“逍遙游”。“北冥有魚,其名為鯤。鯤之大,不知其幾千里也”,可水之大無法安頓“鯤之大”的遨游。于是,莊子在“自由的寓言”里,讓魚“化而為鳥,其名為鵬”,不自由,毋寧飛,一怒而飛,其翼若垂天之云,擊水三千,扶搖而上九萬里,一個自由觀念的隱喻。

有時,我們未必真知我們熟悉的莊子。其實,在莊子的自由精神里,除了扶搖萬里,還有將身體的誠實陷于“曳尾于涂”的生存信念,獲得徹底的、接地氣的、一個獨立個體的自由。

“曳尾于涂”出自《莊子·秋水》篇,莊子釣于濮水,楚王遣二大夫欲“釣”莊子為官,莊子持釣桿頭都不回,說“往矣”!我寧曳尾于涂自由而生,也不想“金龜臥匣”,“死”貴于廟堂之上。

作為中國藝術精神的莊子的自由觀,應該是立體的、二元的。其大,可以縱浪大化之逍遙游,之小,又幾近“曳尾于涂”,寧吮吸泥漿之津,也要與自由相濡以沫。

從鯤鵬展翅到老龜曳尾,在生而自由與爭取自由而生之間,莊子給出了現實困窘中最低限度、也最徹底的踐履個體自由的方案。借用孟子的一句話,叫“上下與天地同流”,將精神自由的“逍遙游”與“曳尾于涂”的身體選擇貫通了。當然,孟子的這句豪語不是給莊子的,他是給圣人的。

如果說“游”是莊子給予中國藝術精神的一個自由象征、一個可供審美的精神自由的符號、一個自由美學的意象,那么“曳尾于涂”才是莊子為中國藝術精神打樁立柱的一根自由之脊骨,是中國藝術精神的靈魂,而逍遙之“游”則是這一靈魂的自由顯現。

人各有志,人也各有各的自由運氣,呱呱墜地的生而自由,屬于天理,為自由付出不同層次的生命代價的,則屬于人世間另外一回事。

而“立則沮洳”的自由運氣,就來自“曳尾于涂”的精神風土,他們的血統(tǒng)里流淌著為自我的自由揭竿而起的共同氣質。有了“曳尾于涂”的自由基因,龔開便在“立則沮洳”的泥濘中解決他對自由的內在需求,將自我的骨架與肉身深嵌于大地,唯余脖頸以上的人之精華,傲然于沉沒之危,去吮吸一場深刻的、形而上的、可供審美的、泥漿里的自由。

在幽默與悲憫之間

莊子的寓言,每一出手,都是勇于凝視自由、并善與自由相處的人生智慧,他本人的一生就是一道為自由而不吝口吐“警世恒言”的風景線。但莊子并不在觀念上竦峙,他更喜歡將自己調試到最簡單的生存狀態(tài),以便調動全身的感知活力,直面各種可能被工具化或拜物化的誘拐,一路飆撒受戒于理性觀照下的靈性風景——那種因自由而生的幽默機智,如雨后彩虹,清新透亮,他將自我的生活過成了一個可供審美的、無比通透的思想者樂園。

這世上的苦難還少嗎?不自由或許是一切苦難之源。莊子披荊斬棘回到世俗的苦難之根,以“曳尾于涂”的最卑微的生命姿態(tài),觸痛了幽默的靈感,憤然卻以欣然去含哺苦難,為自由投射一束幽默的救贖之光,引領藝術的方向,達成藝術的目的,最終沉淀為藝術的精神,唯一于此!

當繪畫藝術面對“曳尾于涂”時,再也沒有比幽默更適合這一卑微姿態(tài)的表現方式了,幽默是人性尊嚴的最后防線。

常識社會里,自由的智慧叫幽默。米芾被譽為自由的精靈,他第一個祭出山水畫的幽默表現,“癲山懵云”解構了荊浩以來崇高俊偉而又宏大敘事的大山,別出幽默一格。梁楷的“潑墨仙人”,為莊子的“至樂”找到了一副幽默無比的表情,一個將名利牽絆甩得遠遠的“至人”。及至龔開,他的《中山出游圖》就是在“沮洳之地”創(chuàng)作的人間和鬼界的悲喜劇,以其幽默而又悲憫的筆墨傾力,比肩《瘦馬圖》,奇崛而駭俗。

在《中山出游圖》中,龔開的幽默靈感被“鬼”牢牢抓住。僅觀其為默契于情緒之跌宕而自由變換的技法表現,便知他的藝術焦慮尚未走出遺士情懷,他想表現什么?《中山出游圖》描繪鐘馗攜小妹以及眾鬼出游的場景。

有關鐘馗的傳說,始于唐初李淵武統(tǒng)時期,經唐玄宗神化,方始大昌其道。據說唐玄宗久病懨懨,一夜偶夢鐘馗捉鬼,夢醒大愈,遂命吳道子作一幅鐘馗捉鬼像,懸于宮中鎮(zhèn)鬼驅邪,并下旨遍賜大臣畫像一張?;实鄣歉咭缓?,天下莫不奔競。吳道子為第一個奉旨作鐘馗神像的畫家,群臣爭相效仿,市井亦紛紛追逐,習風漸染,流行為歲時節(jié)氣的神符,驅邪鎮(zhèn)佑,衍為慣例,形成集體無意識。繼人物畫線條“吳家樣”之后,吳道子再創(chuàng)正氣凜然、怒目憤髯的鬼格形象,成為當世以及后世沿襲鐘馗形象的法格。

五百多年后,一位別有懷抱的傷心畫家,感念鐘馗大才卻無報國之門徑,身后雖淪落門神,但能為百姓驅鬼鎮(zhèn)妖、祈福納豐,亦不失為陰間鬼圣。

畫家發(fā)現鐘馗孤勇的可愛處,最宜表現遺士孤勇之無法暢抒的復雜苦悶,但自吳道子以來,鐘馗被懸于門上卻下不來,泛泛為披掛粉飾、浮夸教條的門神,全然不似鬼界之孤勇者。

在中國民間的信仰里,陰間與陽間是平行的世界,是一河兩岸,無可奈何時就要過奈何橋,以死向陰間攤牌,幻想兌現正義的勝出。而眾鬼之眾,鐘馗是另類,他佇立于人間與鬼界之門,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之孤勇,震懾兩界惡魔妖怪。

于是,畫家決定畫一幅不同于吳道子的鐘馗,把門神請下來,到“遺士”所處之“異時”現場巡游一番。如今城頭早已變幻大王旗,鐘馗攜妹出游卻不知往哪里去?小憩古屋卻無人供酒食?時代變了,鐘馗奮力除妖降魔,“美人清血”的期待卻沒有到來,“還不如歸飲中山釀,一醉三年萬緣息”,可在陽間,像皇家“楊家八姨”那種仗勢欺世的豪鬼猶未除盡,髯君啊,還不能一醉方休。

龔開因秀眉雪髯、長須及腹,被譽為髯龔。髯龔展卷長噓,呼喚鐘馗為髯君,視如兄友一般,他不畫鐘馗除惡凜然之駭人,而是攢墨傾情別寫髯君憐妹攜眾出游一段。髯君,滿臉須髯、蓬叢張目,卻給阿妹隱約不舍的回望。阿妹峨冠粉黛,珠玉玲瓏,顰蹙瞠目,欲淚無語。四目相對,無可奈何“奈何橋”。

如此矛盾糾結,原來是畫家無法抒解的自我情緒。

如何“借鬼發(fā)力”?

有兩股水墨意趣開始激蕩,在龔開筆下涌起波瀾,一點點變現他的思想。鬼長什么樣更合適表現他的藝術想象?雖然對死后另一個世界的想象必定來自現實的經驗,但他有自己的期待,他要“以骨立鬼”,還要以幽趣升華鬼的可供審美的藝術性。幽默的水墨趣味與“以骨立鬼”的嚴謹意志渲染畫面,氤氳一出柔軟的抗爭。

“以骨立鬼”并非始于龔開,但他筆下的“鬼姿鬼態(tài)鬼模樣”,則有著另一番超越以往的“骨鬼”意趣。畫家把鬼作為純粹的藝術對象進行創(chuàng)作,而不是為無限度地利用鬼的震懾而夸張變形且以怪誕迎合或駭人。他竭力予鬼以鬼的尊嚴,傾力皴擦“鬼骨”以骨感的正義和骨力的彪悍,為鬼賦形以生命之魅,而且那鬼魅的生命形態(tài)比荒誕之世有趣得多。

一名真正意義上的鬼,必須有鬼的“骨力”、鬼的“骨氣”,但這還不夠,做鬼更得有鬼的“骨趣”?!肮橇Α迸c“骨氣”是龔開打樣的鬼模樣,而“骨趣”則是他筆下鬼姿、鬼態(tài)的靈魂。它們共同構筑了龔開“以骨立鬼”的兩根藝術支點,而鬼的“骨趣”則既是他追求藝術表現的方法論,也是他此行的目的。

正如他題記所云:“人言墨鬼為戲筆,是大不然?!惫頍o人之定形,畫鬼固然可以得自由如書家之狂草,但世上哪有不會楷書上來就擅狂草的書家呢?趙千里的《丁香鬼》雖奇特,但離人物太遠,而姬頤真則把髯君畫成如野豬一般,太過鄙陋而有失尊重。

龔開絕不戲筆,但如何界定鬼與人類的分野?他以極大的耐心在“楷書”與“行書”之間升華他的鐘馗。他說:“仆今作《中山出游圖》,蓋欲一灑頤真之陋”,“譬之書猶真行之間也”,以便“聊出新意焉耳”。

那么,龔開畫鬼的“新意”是什么呢?

展卷琢磨,從右至左,除傳主與小妹以及侍女外,一眾大鬼、老鬼、小鬼,全部享有“骨馬”的待遇,且每一根鬼骨皆被額外貼補了豐富的意趣——有思想的趣味謂之幽默。

以骨立相、以趣定義的“鬼畫”在陽間誕生了。

龔開的藝術表現,向以“骨頭”來說話,而幽默天生反骨,是那種反抗世俗的脊骨。妙趣橫生的鬼們,瘦骨伶仃但不孤苦,骨架將散卻又被雄健飽滿的骨感串聯(lián)著。鬼們,拖著、背著、抱著、扛著、拽著、吊著、奔走著,簇擁著畫面上最明亮的、如繁星點點的所有眼睛。

鬼眼天真,或八眉圓目,或瞠目瞪珠,“眼語”著任人揣度的“鬼話”,滿是對人間善惡的疑惑。眉目傳語的天真疑惑,就是傳說中的心懷鬼胎嗎?鬼若無心,難懷鬼胎。

還有一“小鬼”值得一提,那個在鐘馗腳下頭戴草帽、肩背“時尚包包”的全身墨黑、墨黑的小鬼,被李霖燦贊為幽默之最。也許這位小鬼剛剛來到陰間報道,血肉之軀尚在。但凡血肉之處,龔開皆以厚墨涂染,諸如阿妹與侍女的胭脂,皆粉飾以重墨坨坨。幽默中每一用筆皆似遣懷的驚艷,令人會心又忍俊不禁。

幽默并非膚淺的戲筆,而是以滑稽的形式給現實的苦悶抓了一爪。是獨立不羈的對世態(tài)的諷喻,幽默必須是諷喻的。

幽默是一種為人的智慧,但并非人人都能發(fā)現這份益于人類的寶藏,因為,幽默滋生于心性自由的土壤里。

龔開在心性自由的土壤里耕耘,收獲了一顆有趣的靈魂。

(作者近著:《走進宋畫——10—13世紀的中國文藝復興》,北京時代華文書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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